第十回 待剑出
陈郡有很美的桂花,到了秋天,漫树开着,空气里到处都是甜而细的桂花香味,汀兰芷若也不过如此。
秋天里的阳光很好,木质的长廊上,日光大片大片湮下来,地板在日光里微微泛出木香,楚洛洛这个时候就喜欢在长廊上摆一张榻,把长檐下的细竹帘放下来,然后请仆人把曹植搬到榻上。
每次如此,都仿佛是一件浩大的工程。搬动他的时候,他永远在轻轻的咳嗽,但是却紧闭着嘴,什么也不说,努力地把难以抑制的咳嗽压到喉腔之间,发出一片模糊的声响。直到他被仆人安放到榻上之后,细密的阳光穿过竹帘,在他的脸上映出一条条阳光的痕迹,一片斑驳,看不清表情,但楚洛洛甚至不用看他的脸,也知道他必然是在微笑的。
这个高洁出尘的男子,就仿佛中秋时节的明月,你不用直视,也能看到他的光芒。
曹植看着她的眼睛,会很高兴地告诉楚洛洛,他喜欢她这样的安排,日光很好,桂花也很好,仿佛不用说话,就能读懂楚洛洛的心。
楚洛洛日后回想自己的人生,觉得在曹植身边生活的那段时间,就像是一个静谧而安闲的梦,近乎无声,就算有,也透着诗声的清雅,如同在桂花香中浸润了多年。
自从她从甄宓的身体里清醒过后,就再也没能说过一句话,被曹丕毒哑的喉咙让她再也不能出声,但是幸好,她的身边有曹植这样的人陪伴。这样漫长的时光,一过就是很多年。
后来的楚洛洛常常在想,曹植对甄宓的那种爱,才是到达了一定境界的爱,就仿佛一缕清风,一阵花香,触手可及的一盏茶那样,既和煦又周到,作为偷占了甄宓身体的她,常常觉得,曹植早已经看出来她不是甄宓,只是他不说,静静借着她的脸,缅怀故人。
从她醒来之后,曹植就开始生病。曹植多年诗酒年华,又因兄长曹丕的压制,常年抑郁愤懑,后来更因为甄宓被赐死,黯然神伤。再后来曹丕和甄宓的儿子,也是曹植的侄儿曹叡即位,对这位叔叔忌惮颇深,称号六易,数年之间,三迁封地,频繁的舟车劳顿,让他的病更加严重,直到迁至陈郡,曹植已经病的越来越重,在中国历史上仿佛永远保持着翩若惊鸿的少年姿态的曹子建,正在因病痛的折磨而日渐衰弱下去。
楚洛洛甚至甄宓都不知道的是,其实,这个曾经意气风发叫做曹植的少年,曾有机会成为魏国之主,他手中有曹操密令,责他必要时率兵勤王,王骄奢淫逸无度时,可取而代之。连着一枚闪亮的黄金虎符,藏在他的书架之间。
这么多年,他没有。
当今魏王,是曹丕和甄宓的儿子,是他的侄儿,和他和她,都血脉相连。他隐忍,他无为,其实,也不过是为了他。
曹子建精神好一些的时候,常常读诗给她听,他的声音,还带着少年般清澈的音色。总是那一首,她闭上眼就能听到他的声音,“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他读的很慢,仿佛绵长的叹息。
楚洛洛这个时候总爱把玩手里的一把小小的铜镜,花纹繁复,从镜柄直延伸上去,镜中人已经不复年少,虽然皮肤依旧如凝脂,身段依旧合度,却带着一种岁月沉淀过后的沉静,楚洛洛知道,这种安宁是沉睡在她身体内那个属于甄宓的灵魂所散发出来的,大浪淘沙,最后淘尽的,都是无言的沧桑童话。
这个时候,她会在曹植读诗的声音里出神,她会想起那个仿佛前世的人生里,那个倔强而装酷的少年,苏和,他的承诺。
千里之外,南蛮,带来洞。
小白喝醉了,他对于酒一向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觉得它要么寡淡,要么酸涩,就连昔日丞相曹操推崇的杜康酒,也没什么特别的兴趣。
但是昨夜,他喝得很醉。
南蛮人好酒,一个勇士在南蛮算不算英雄,酒量可以作为一条很重要的评判标准。这标准不标准的本来跟他没什么关系,但是在他稀里糊涂成为孟获的结拜把子之后,这条标准就和他大大的有关系了。
不就是赢了孟获一把嘛?呃,不,七把嘛,一时间没有相见成仇人,两看两相厌,反而成了拜把子兄弟,真是连他自己也始料未及!唉,上天弄人,他怎么自己也弄上自己了,搞得一群能喝的不得了的南蛮人猛灌他酒。
“兄弟,以后南蛮就看你了。”孟获一手端着酒碗,一手揽住了小白的肩头。
“啥?”小白觉得自己舌头有点大,但是胆气忍不住地向上冒啊,“大哥你说啥就是啥。”
“好兄弟,明天就送你去见阿谷婆婆。”孟获很用力地拍着小白的肩膀,小白很顺从地滑到桌子底下,呼呼大睡。
所以当宿醉未醒的小白被神清气爽的杨信拖到马上,一路奔到带来洞的时候,觉得整个肠胃非常纠结地开始痛了起来。
宿醉见到阿谷婆婆是一件很惊悚的事,这个号称活了四百多年,南蛮大地最为睿智的智者,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青春粉嫩的就好像邻家小妹,若不是手中法杖的离火珠火焰冉冉,几乎看不出她的年纪和阅历。
阿谷婆婆指引了他们“号百兽”的秘密。
最懂百兽的人,在南蛮,只有一个人敢这么说,带来洞主。
祝融族是一个灵魂和血肉都献给了天神的民族,作为回报,天神给予了他们和自然对话的能力,野兽的细语、风中的呢喃,一点一滴,都逃不过祝融族人的耳朵。
带来洞主,就是祝融族的族长。他常年戴一顶式样奇怪的帽子,手中紧握法杖,喃喃自语。虽然很怪,依然很帅。
杨信看到他的时候,内心苏和的灵魂不由对阿谷婆婆的权威性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怀疑:这家伙,靠得住吗?要搁在现代,那就是一个犀利哥一样的主儿啊。
犀利哥带来洞主告诉了他们一个听起来很不靠谱的办法:号百兽,杀之!
杨信用剑,玄冥光纪剑,本是上古利器,活生生变成了一把屠刀。无数野兽的血脉在这把剑下噗嗤断裂,残酷而迅速。
事实证明,带来洞主的确不靠谱,这屠杀一般的结局,让百兽看到他们就头也不回飞奔千里,那里谈得上什么号令百兽,最终还是阿谷婆婆让他们懂得,用仁心去感化百兽,才得到了百兽真正的臣服。
得到了百兽臣服的小白,洋洋得意带着杨信去围观一个人。
这个人很有意思。似乎常年就只干着一件事,挥舞着他手中的铁锤,反复捶打敲击着一件物品,那似乎是一把剑,又似乎是一把刀。
一个人经年累月只干一件事,应该是很专注的吧,苏和在心里默默的想着,他只能猜是应该,是因为他没有办法看清这个人的表情,他的脸上永远带着一张面具。
也许是他和小白围观这个三江城的打铁匠太久了,连带着面具,都很难忽略掉杨信和小白两个晃来晃去人影的存在,不堪其扰的打铁匠终于忍不住抬头,大声训斥:“贼眉鼠眼的看什么看,没看过帅哥啊!真是带着面具都防不住色狼偷窥。”
语气义愤填膺,大义凛然。
声音的年龄听起来起码是大叔级别的!
小白和杨信同时囧!良久小白才咳了一声:“咳,那个,其实我们是阿谷婆婆推荐来请教铸神器的。”
打铁匠义愤填膺的声音继续说道:“早说啊,看我半天看得我都羞涩了!咳咳,说正事!”说着,放下了手中的铁锤,从身后的铁匠铺里摸索出一本脏兮兮的旧书,一边翻看,一边喃喃自语:“让我查查欧冶子大师的《剑是怎么炼成的》这本举世名著。”
苏和忍不住喷了。这个人,实在是他穿越到三国之后,遇到的最古怪的人,话说他以前怎么从来没觉得装备打造大师是个冷面笑匠的角色呢?
打铁匠的消息比他的人要靠谱的多,给了小白和苏和两条很重要的线索。
要铸神器,一要矿晶,一要矿引,矿晶倒是易得,秃龙洞里埋着半个南蛮的财宝,要几块石头罢了,再容易不过,而矿引就只有傀儡剑魂的身上才有。
这傀儡剑魂,是南蛮的孤魂凝起来的一个妖物,偏偏爱武成痴,最爱剑术,多年修炼,竟凝出了一颗剑心。
小白和杨信,全力施为,才勉强战胜了傀儡剑魂,得到剑心。
承影剑铸成的那天,古剑无锋,暗气沉沉。
至此,横在小白和杨信面前的,只剩最后那个只出现在预言中的魔剑了。
苏和默默想,楚洛洛,再等我一下下,再坚持一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