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待剑出
傍晚时分的巴蜀蹊径,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美。
大片大片的流云从玫瑰色的天际漫过去,夕阳无限好。
苏和骑着马徜徉在巴蜀蹊径的小道之上,他走得不快,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悠闲地漫步过,看天色渐暗,日光老去。
苏和的脸上带着一丝薄醺,一刻钟之前,他从小白的手里接过一碗南蛮本地人自酿的米酒,毫不犹豫喝下去。
小白笑的微弯的眼看着他,说:“速去速回,我等你回来。”
他和小白,已经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无论是在明里,还是暗里,他觉得自己的目光和步伐,从来没有一刻离开过小白,似乎彼此之间,早已经有了一种无言的联系。
所以在他接到手下的飞鸽传书,告诉他巴蜀蹊径有异动的时候,他立刻就意识到了,他和小白之间的这段乱世中结成的特殊友情,也许真的已经走到了尽头。
曾经,在初入三国的第一夜,巴蜀蹊径神秘石洞中的声音从他的身边夺走了楚洛洛,然后告诉他,循着见到的第一个人的足迹,走下去。命运会将他的足迹带到魔剑身边,他就可以找回楚洛洛和自己回家的路。
如今,千难万难他都走了过来,帮助小白应验了一条又一条的预言,最后终于走到了今天。今天距离谜底魔剑,不过区区一步之遥。
自从他能动用杨家势力的矿工开始,就已经下令时刻关注巴蜀蹊径这个神秘的石洞。似乎这个石洞,只在他初入三国的那一夜爆发出了奇异的光芒,那光芒开启了三国和南蛮之间的道路,也许还影响了时空之间的波动,将他和楚洛洛的灵魂送到了这个世界。
这么久以来,这石洞都没有异变,直到今夜,石洞中忽然又光芒大盛,杨家手下的飞鸽传书立刻就到了他的手中,他马上收拾行装,策马向巴蜀蹊径而来。
小白送他,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小白告诉他:“我等你回来。”他没有回答,只是微笑,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一次分别,是不是永别。
所以他策马走得很慢,这段在三国的岁月,他伤过、痛过、爱别离、生死苦,点滴滋味,就仿佛胸腹之间蔓延的那杯美酒,有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苏和在巴蜀蹊径的石洞外翻身下马,他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剑,然后长长吸了一口气,向着洞的深处走去。
依旧是那种奇怪的感觉,明明是空无一物的石洞,他却始终能感觉到,黑暗中仿佛有一双无所不察的眼睛,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连他的每一丝呼吸,肌肉的每一分紧张都看得清清楚楚。这种感觉不仅不舒服,简直可以称得上可怕。
“你回来了。”依旧是那个神秘的声音,在空寂的石洞中回响。
“楚洛洛呢?”苏和在拔剑与不拔剑之间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静观其变。
“她,有她的宿命。”那个声音意味深长地说,“她现在过的很好,衣食无忧,健康快乐。”
苏和暗地里长舒了一口气。
“正如你,也有你的宿命。”那个声音继续说道,“今天我召你来这里,只是要给你一个机会。”
“机会?”苏和疑惑地问。
“一个选择谁去死的机会,你,还是思白。”那个声音的语气中透出浓重的寒意。
“什么?”苏和心一惊。
正在苏和惊讶的瞬间,石洞的中心突然光芒大盛,从明亮的一片华彩中间,显露出一片云雾。
这片云雾看起来浓厚无比,周身泛着幽蓝的光芒,似乎在这个时空里,连云雾也能凝结出极其昏沉的阴影。
云雾的上面,站着一只狼。
那狼,大小如熊,皮毛如雪,纤毫毕现,仿佛在阴暗的洞中自身就散发出一片莹白的光芒。更为奇特的是,这只巨狼全身上下环绕蓝色的符文,更显得它呲牙森森,仿佛异兽。
苏和惊得一时呆住了。
“说,谁去死,你,还是思白。”那只狼吐出的仿佛不祥的预言,正是之前一直环绕在洞中的声音。
“为什么?”苏和的脸深深埋下去,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好像一场持久而惊悚的噩梦。一只会说话的巨狼,周身环绕着符文,踩在一朵云彩上,说着人话。让他选择他和另一个人的生死,如果真是噩梦,苏和是真的很想要立刻醒过来。
那只巨狼笑了,笑声低哑而模糊,仿佛锯齿磨在石块上,在空旷的石洞中心回荡。它不紧不慢地说道:“魔剑之力,是灭世之力,那股强大的力量,来自于创世之初。魔剑只有在乱世才出现,所在之地瘟疫横行,寸草不生,以性命和鲜血为生祭,才可以掌控魔剑的力量。事情已经很简单了,为了魔剑的力量,我需要一个牺牲品,是用你的性命,还是思白的性命。”
苏和握紧了自己的双手:“为什么你要魔剑之力?”
巨狼回答:“为什么我不能要,你自己看看南蛮内外,三国大地,各相倾轧,混战多年。南蛮内如今雍闿叛乱,孟获起兵,也鲜血满地,流民荼殇。人人说我杀破狼乱天下,起兵戈,其实以战止战才是可行之道,肃清天下才是我心中所求。牺牲的不过一两条人命,而换来的是整个天下”
“为什么偏偏是我或者思白?”苏和默默想着,七杀、破军、贪狼,杀破狼现世,天下大乱,三国,岂不正好是他所知少有的乱世,也许早在一千多年以前,有无数神秘难言的力量,从中改变了整个中华民族的命运。
“你们的星盘和这个乱世有莫名的联系,年轻、热情、干净的血液是给魔剑最好的献祭,而你和思白最满足魔剑的要求。这个世界有太多你们不能明白的事,比如人生,比如命运,学会去接受你们的命运就足够了。”天狼的口气虽然狂妄,但是其中蕴含着他数千年以来,看着人们醉生梦死,看着红尘十丈,万里乾坤,有太多卑微的人命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改变的结局。这无比残酷,也无比真实。
“死亡对于我而言意味着什么?灰飞烟灭?永远无法回到我曾经来的地方?”苏和已经彻底平静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天狼所说的一切听起来都荒谬而且可怕,但是却能让他冷静。“楚洛洛呢?我的死亡是不是也会影响她回家的路?”
“真是纯真善良的灵魂,难怪会这么令魔剑满意。”天狼忍不住短促地笑了一声,“楚洛洛不会死,等她完成她现在这个身体的命运,就会自然回到你们曾经来的地方,我从不说谎。至于你,你会在冥冥中守候着楚洛洛,直到那个适合的时刻,你们会一起回到你们的时空。”
“而我现在这个名叫杨信的身体,会死亡?会再也不能在三国存在?”苏和固执地问下去。
“不错,西银冶洞洞主杨峰最小的儿子杨信,早就注定死在八卦破封的那夜,那是魔剑现世的第一个灵魂之祭,如今,魔剑还要他的热血。”天狼的声音带着某种诱惑之力,在石洞里带着嗡响,预示着一个苍凉的结局。
“但是,对应的,魔剑得到了他所需要的祭品,不会有更多人的受伤?不会有更多无辜的鲜血?”苏和问道。
“是的。”天狼回答的很坚定,这个答案帮助苏和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拿走吧,拿走我的身体和血液,让我成为魔剑的祭品,然后带给南蛮和平。”苏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忽然有了一种难以言语的轻松和快乐。
残阳如血,一个蓝袍白马的身影从巴蜀蹊径的小路上绝尘而去。
骑马的苏和听风声从自己的耳边呼啸而过,从未感到过这样的悲怆,这么多杀戮、鲜血、牺牲、决断,原本和他十七岁年轻的生命全不相干。
在三国的这段时间里,他看过南蛮人的热情好客,看过中原和南蛮罅隙之深,看过南蛮这片灵秀之地给他的震撼,感受过杨家给他的骨肉亲情,受到过杨家西银冶洞洞丁给过的帮助,一切就像从天而降的意外,如今,终于是他能够帮助整个南蛮做点什么的时候了。
曾经,一切的一切都只为了帮助找回楚洛洛,如今,他已经对这片神奇的土地产生了自己难言的情感。就让他献出自己的身体来帮助这片土地结束战乱和痛苦。
会痛苦吗?会可怕吗?苏和对自己即将面对的一切完全一无所知,但是因为下定了决心,反而觉得无所畏惧。全身的热血在沸腾着,即便是刀山火海,他义无反顾。
他快马加鞭,把一份墨迹初干的书信送到三江城乌戈国主兀突骨的手里,这是他留给神奇的三国世界最后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