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牧愁苦地托腮望着面前千万个气泡一样的梦境。每个梦境都在重演着一模一样的一段往事,那段杜牧耳熟能详的火烧赤壁。
是的,他被困在了一个神奇的时空梦境大阵当中,若不出意外,现在他的真身还躺在长江边呼呼入睡。
杜牧不由叹了口气,很想反手给自己一巴掌,也是自己手贱,喝醉了在长江堤岸边转悠,非要提溜什么破戟玩,反致今日被困在此地。
按照把他引入这个赤壁梦境时空大阵的郭嘉神魂的说法,是因为他的那句“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契合了这个阵,成为了新的阵眼,故而连着杜牧自己也被引入梦中。
毛病!自己这见了风姿过人的人物就胡言乱语的毛病,真是应该改改。
何况,谁能想到那个须发皆白的人,居然能是郭嘉?郭嘉死于乌桓之战路上时,不才三十七岁吗?为何会如此老态?不过如今他都身处梦境了,还有什么不可能?
杜牧百无聊赖一个一个梦境看过去,每个泡沫一般的梦境内容都一样——赤壁之战。从曹军南下,囤兵长江北岸,与蜀吴联军对峙开始,到火烧赤壁,曹操败走华容道结束破裂,幻化消失,结局无一例外,唯一和现实不同的是,里面都有一轮红色的圆月,弥漫着浓重的迷雾。但是细细看去,每个梦境都有些微小的细节不同,似乎有人总在试图扭转和改变赤壁之战的一些细节,从而改变整个赤壁之战的结局。
“咦。”似乎冥冥中感应到什么,杜牧感觉到某一个梦境格外与众不同,赤壁之战已经推进到了诸葛亮在南屏山的七星坛上借东风的一刻,杜牧没忍住,指尖轻点这个梦境,指尖荡漾起一股奇异的波动,唯有魂体的杜牧,竟莫名被吸进这个气泡一般的梦境。
天旋地转,杜牧一头栽了进去。
啊!”杜牧最后的念头是,他这没事儿干总要踅摸点什么东西的毛病,真得改改。
三国史上最有名的冬天,建安十三年,十一月二十日甲子。
赤壁南岸,南屏山,九尺高的七星坛上,朔风四起。
“咦!”杜牧不由咦了一声,若他没记错,此刻的诸葛亮本该沐浴斋戒,身披道衣,跣足散发在坛上施法借东风,然而此刻的诸葛亮,穿着整整齐齐,只是在一群荆州水兵的围攻中,左右招架不及,显得十分狼狈。
眼看一点寒芒即将刺入卧龙先生的脊背,忽然坛上凭空杀出几个年轻人,为首的那个,面庞俊秀,身姿轻捷,长剑一挥,与杀上前来的荆州水军短兵相接,瞬间将其击退了几步。
刹那间,诸葛亮压力骤减,他脸色苍白退后两步,喊着:“来得正好,莫让这群荆州水军误了借东风的时辰。”剩下的几个年轻人,闻言一拥而上,同他们战做一团。
年轻人中一个身着粉裙的姑娘,从随身带的扇中捏出一朵飞花,在空中幻化而出,再颤巍巍游弋到诸葛亮的身边,诸葛亮的脸色,霎时间就好了许多。
“嚯!”杜牧不由暗忖,这不知是什么奇术,好生神奇。
趁着一群人正在酣斗,杜牧好生看了看到底这七星坛上有何神奇,他知道七星坛为调用天地之力招东南风,最下层插二十八宿旗,第二层的六十四面旗按六十四卦,分八位而立,杜牧目力所及,只能看清楚最上面一层,这一层本应有四人侍立,各司其职,招风信、表风色、捧宝剑、持香炉,然而此刻却空空如也,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上,只有四面黑沉沉的旗子,软软立在原地。
杜牧向前探了探头,发现自己竟能将这个梦境的每个细节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仔细查看了一番那四面旗子,主要纹样实在是常见,四象神兽,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正按照各自的方位,据守四方。只是此刻这四面旗子仿佛失了灵性,透出一股灰黑的死气。
杜牧正待再看仔细些,那群年轻人却已经将荆州水军全击溃,正围着诸葛亮问长问短:“诸葛先生,东风可还能借?”
诸葛亮摇摇头:“时辰已误,东风今日是借不到了。”
“诸葛先生,那我们应该如何是好?”
“坛上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有四面四象旗,我已经掐指算好,当按照青龙、玄武、白虎、朱雀的顺序,破除四象旗现在的封印,那我就还能利用七星坛上流散的四象之力,回溯一小段梦境,把你们送到蒋干盗书的时候,你们从那个时候开始对抗郭嘉神魂对于梦境的篡改,也许,还有一线生机。”诸葛亮神色焦灼,但仍不失条理。
杜牧不由竖起了自己的耳朵,呦呵,这诸葛亮还有这群年轻人竟知道自己身在赤壁梦境时空大阵当中?他不由困惑,难不成,我现在竟不是在史上真正三国赤壁之战的时候?
那群年轻人立刻依言开始破四象旗的封印,显然极信任诸葛先生,并且彼此间也十分熟悉默契,联手行动,没有一刻拖延。有人捏起剑诀、有人扛起巨斧、有人挥起法杖、有人扬起羽扇、有人拉开弓弦,各个都精神抖擞,整装待发。
似是有人在四象旗上做了什么手脚,四象旗一被触碰,就有一些精怪模样的东西从封印中簌簌冒出,带着邪魅诡谲的气息,显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东西。
“留心那些噬旗神魂。”诸葛亮忍不住出声提醒,“他们不但吸噬了大量四象之力,还可能吸取你们身上的力量,一定要速战速决。”
那群年轻人闻言,立刻集中精神,携手全力对付眼前的噬旗神魂。
然而噬旗神魂的数量实在太多,有个扛斧头的年轻人收招的瞬间,就被噬旗神魂迷了神智,浑身泛起灰黑之气,身边的人只要轻沾上一点,精气就开始丝丝流失。
“你走开些。”先前那执扇的粉裙姑娘轻斥一声,又从扇中幻化出另一朵蓝白色的莲花,叠在扛斧头的年轻人身上,他瞬间就清醒了许多。
一番酣战,四象旗终于按照青龙、玄武、白虎、朱雀的顺序被解除了封印。四象旗被解除封印后,会随风冉冉升起,甚是恢弘壮丽,旗上的四象兽纹样,辉光闪烁,在浓浓的黑夜与红月映衬下,有种摄人心魄的美丽。
而在七星坛顶层正中央的诸葛亮,挥动手中的羽扇,将那有如实质的四象之力,缓缓凝结。他以指捏个剑诀,另一只手持符,在半空中画出一道黑蓝色的咒印,如同将梦境的气泡划出一道缺口,诸葛亮振袍挥袖,口中念着:“去!切莫忘,一定要安全护送蒋干盗书。”
又是一阵熟悉的天旋地转,杜牧发现自己也随那群年轻人一起,落到了一个陌生的军营当中。
杜牧揉了揉自己发痛的额头,刚才诸葛亮说什么来着?蒋干盗书?若他没有记错,当年蒋干是周瑜旧日同窗,受到曹操探听消息的委派,从曹营前往吴军营寨中。周瑜假意接待蒋干,用尽演技,让蒋干相信他与蔡瑁、张允有书信往来,一封假的“通敌书信”,哄骗得曹操一怒之下将蔡瑁、张允斩首示众,不通水性的曹军从而失去了熟悉水战荆州将领。
杜牧暗忖,若能拦住蒋干送回曹营给曹操的那封“通敌书信”,蔡瑁、张允不被曹操所斩,那纵然日后凤雏庞统如何三寸不烂之舌,只怕也难让曹营中铁索连舟,自然不会有火烧赤壁,曹军惨败一事了罢?
“快击碎牢笼,放我出去!我还有重要军情书信要去禀报!”蒋干不知为何被谁锁在了吴营的牢笼当中,他见这群年轻人出现,不由高声喊道,“你们是丞相派来接应我的吧,快来救我。”
那年轻人射出一箭,不偏不倚,恰好击碎了牢门上的锁铐,不由向自己的同伴们使了个眼色,再回答蒋干:“你这么说也没错。”
蒋干大喜过望,一面整了整自己的衣冠,摸了摸袖中的书信,还老老实实在原处没有丢,一面嘟嘟囔囔抱怨着:“真是奇了怪了,这吴营怎么和我来的时候有些不一样?我明明看好了去码头的路,好速回曹营,也不知道谁把路上的桥截断,害得我绕路走这边,竟然落进陷阱当中。得亏曹丞相思虑周全,让你们来接应我,不然怕是天明我都回不去,若是让周瑜发现我盗了他的机密书信,定要将我扣住。”
刚走没两步,蒋干眉头又深皱:“怎么回事?”吴营中原有两道大门,除非锁营下匙,不会轻易封闭,他来的时候看过,明明畅通无阻,如今不知为何,竟然营门紧闭,一行人就这么硬生生被困在了门前。
杜牧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蒋干回曹营这一路的确坎坷,路被断,人被俘,门上锁,看来的确有人暗中行事,目的就是要断蒋干携带书信回曹营的路,这就是郭嘉的神魂在这个赤壁梦境时空大阵中反复不断在做的事情吗?的确是用力在细微处,甚不容易!
如今想要开曹营的大门,就得要有钥匙,钥匙要到何处寻得?
正在众人一筹莫展之时,忽然又出现了方才的诸葛亮曾经划出的黑蓝色的咒印,将梦境划出一道缺口。
“先生果然好样的!”那群年轻人欢呼起来,“走,通过这个时空缝隙去看看,钥匙说不定就在那里!”
果然!这时空缝隙甚是玄妙,竟然将另一个时空的吴军营地和梦境的吴军营地连接了起来,唯一的区别是梦境的吴营有着那轮红色的圆月和浓重的雾气。但是看似双生儿一般的两个地方,存放的东西可是千差万别,在这一侧的吴军营地里,营门大开,通路完好,找到门匙那是手到擒来。
再回到梦境中,蒋干忧愁地等在原地,仍是嘟嘟囔囔抱怨:“你们去了哪里?让我等了这么许久,走也不敢走。”话音未落,突然一群荆州水军又杀了出来,蒋干抱头缩在原地,“救命啊,哪里来的这些敌军,我吓得腿软挪不动步子。”
真是干啥啥不行,认怂第一名。
那群年轻人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蒋干脚软到走不动路,又不能不保住蒋干,唯有再各自提上武器,酣斗一番。
杜牧眼看他们保护着蒋干,且战且走,说起来,他们打打杀杀已经如此大的动静,为何吴营仍如陷入睡梦一番,不见更多的人出来拦住众人?还未及深想,他们已经到达码头。
月夜下的浓雾中,一叶扁舟,静静荡在碧波当中,周围透着一股诡异的安静。
“蒋干先生怎么才来?”忽而从码头后的岩壁侧,走出一个渔夫打扮的男人,“在约定的地方未等到先生,我说把船摇过来碰碰运气,真能遇上先生,太好了,这就走吧,这些是?”他疑惑地看向将蒋干围得滴水不漏的几个年轻人。
那个持斧头的年轻人赶紧说:“我们是被派来接应蒋干先生的,一路人,一路人,咱们别耽误时间了,赶紧开船吧。”
渔夫不疑有它,只把船橹摇得飞快,载着一行人,朝着矶口接应的大船行去。
水面上的雾气变得越发浓重,似乎有什么东西隐藏在浓重的雾气之下,发出令人不安的水声。
只听迷雾中传来一阵破空之声,像是极沉重而又广阔的物件,速度极快袭来,刹那之后,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什么了,原来,竟是有人射来一张极其巨大的吊索,将蒋干网了个结结实实,直接拖走。
“救命啊!”蒋干的惨叫声响彻在半空里。
一群吴军巡营暗卫呼啦啦袭来:“什么人?半夜里在吴营中乱走,都先抓住,明早请都督定夺。”
真当吴军都是吃闲饭的?吴营夜中也安排了人巡营,保护安全。
“真麻烦。”执杖的年轻人不由恨恨念了一句。
“现在怎么办?”
“能怎么办,救蒋干呗。”
“走!速战速决,免得蒋干再惹来更多的敌人。”
那群年轻人急匆匆寻到蒋干的身影,原来是被拖到了半山腰的巡营牢笼里关了起来,他们不顾今夜的疲累,再次各自挥舞起武器,战得四下火花四起,将蒋干再次从牢笼中带了出来。
蒋干胸中一股悲愤之情,今夜他有多么的不容易,被陷阱,被拦路,被抓捕,被营救,环境如此险恶,他也没丢了书信,他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倔强的男人。
好容易熬到蒋干上了矶口接应的大船,所有人都不由长舒一口气。
一忽儿,梦境中的雾气忽然被吹散了一些,在蒋干身影消失以后,码头上忽而起了一阵捉摸不定的气流,烈烈风起,吹散迷雾的正中心,逐渐幻化出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
那人长发梳得一丝不乱,月黄色衣袍,露出纤长指尖,那双眼睛,那双手,生的实在太好看,杜牧不由一拍大腿,太熟悉了,这他可忘不了,正是害得他困在此梦境中的郭嘉。
只是杜牧敢肯定,这个郭嘉和之前他在长江岸见到的郭嘉,绝不是同一个人,至少不是同一个人在同一段时间的面貌。
原来,这才是原本的郭嘉,一样的长身玉立,只是面目更加年轻一些,眼睛中有透彻的光亮,不是之前他见过的那种绝然的黑与沉重。
郭嘉玉白的手一挥,长袖翻飞,身姿优美行了一个礼:“辛苦诸位,如今蒋干已经顺利盗书,我已经感应到,我那神魂的执念并没有就此放弃,他已经带人前去解救蔡瑁和张允,不仅仅是为了保住熟悉水战的将领,更是为了保住新降的荆州本地门阀之间的信任。”
“所以我们应该保证蔡瑁,张允两人还是如先前赤壁之战那时一样,殒命在曹营的行刑台上吗?”那群年轻人很快理清了思路,问道。
“不错,我这就回溯梦境送你们去曹营刑台。”郭嘉也如先前诸葛亮一般,举起双手,结符画印,在半空中划出黑蓝色的咒印,将梦境划出一道缺口,“速去。”
暗沉沉的曹营刑台上,迷雾四散。半空中一轮血红的圆月,看久了,如诡异的瞳孔,若是直视良久,就感觉自己将会迷失在月色的辉光当中。
而原本应该围满曹军士兵和刽子手的曹营刑台中,竟然空无一人,只有一柄沉而重的斩首刀,刀锋倒映着血红的月辉,冷冷清清横架在刑台上。
按理说应该身带镣铐的蔡瑁和张允,此刻各执一柄武器,正在争吵着什么。
蔡瑁握着手中的造型奇异的长剑,朝着张允大喊:“这时刻了,你还在为那曹孟德开脱,他不容我俩申辩,就要将我们斩首,只不过是想要吞并我荆州水军,我等诚心归降,却得此下场。”
张允按着蔡瑁的手:“蔡兄你莫急,方才曹丞相令我二人出兵迎战,你太心急,只说现在我军还没有操练熟练,还不能轻易出兵。曹丞相未听我们详述,就发怒说‘我军这兵要是操练熟了,就将我的项上人头献给周瑜了吧’,急匆匆就将我俩问斩,他这话说得十分古怪,只怕其中有什么误会。话说请了,我们再走不迟。”
“说清?怎么说清?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分辨不清,只怕现在我们就直接送命了!”
杜牧心忖,好家伙,这时候了俩人还在争这个?若是他自己,看刑台上无人拦截,手中还有武器,早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不管对错,先保住自己的小命最重要,难怪他们被曹操一诘问就瞠目结舌,什么也答不上来,被周瑜用反间计平白赚了小命去,可惜可惜,难怪难怪。
相比之下,杜牧就很欣赏这群闯入梦境时空大阵,拿着剑斧杖扇弓的年轻人,早知道自己的使命就是让蔡瑁和张允命丧行刑台,人狠话不多,上来就直接开战。
蔡瑁和张允突然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本以为峰回路转,谁料到又横生枝节,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这些衣着奇怪的陌生人,上来就是下死手的杀招。
蔡瑁一柄四节长剑,伸而为索,缩而为剑,自身功夫了得,在万军当中,也是一员猛将,张允一把勾魂锁链,甩出时可锁人,收回时可勾魂,利刃雪亮,横扫一片出去时,无人得以近身。
更重要的是,两人同为荆州世家,自幼熟识,一同练武,一同学兵法排兵布阵,平日吃住常在一起,彼此默契十足,共同进退。两个人都是能将自己的后背交给对方的交情,如今蔡瑁一柄长剑,张允一把长勾使出来,一时间这群年轻人竟然全然近身不得,找不到一丝破绽。
使双斧的年轻人大吼一声:“拉开拉开。”一道斧影闪过,挥着双斧就欺身上去,直指蔡瑁,蔡瑁也感受到了来人之威,格开长剑,剑锋的缝隙狠狠咬住斧刃,然而来人的力量极大,蔡瑁不由一连退了好几步。
蔡瑁和张允之间,被格开了一条缝隙,终于不是无隙可入。
持杖的年轻人,法杖中不知闪过一道什么法术的光影,只见一道符印落在张允身上,张允如被迷了神志,失去了控制,不由自主朝着刑台的另一侧走去。
刹那之间,形势巨变。
五个年轻人显然常年配合惯了,各自两三人为一队,单独对上蔡瑁和张允,毕竟双拳难敌四手,蔡瑁和张允被分开之后,显然捉襟见肘,左右不支,败象显露。
“要让他们看起来是正常被行刑而亡。”粉裙的女子再喊一声。余下几人听令行事,手起刀落,斩首刀闪过一道寒芒,一切尘埃落定。
当蔡瑁和张允殒命的瞬间,整个梦境似乎起了剧烈的颤抖,雾气像是被剧烈的虚空吸走,红色的残月碎成齑粉,泡沫一般的梦境瞬间碎裂。
杜牧在再次失去意识之前,最后一个念头是,不知道这次醒来,能不能回去?